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一支军队!此时日在中天,天光大亮,卫青骑在马上,站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静静地骑在马上,期间也并没有参与其他事情。顺着卫青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站在他对面的没有军队,而只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那人模样很诡异,浑身都裹在一块巨大的羊皮里,头颅微微低垂着,仿佛无力支撑脖颈,羊皮里探出两只枯瘦的手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草原上,拦住了卫青所率领的军队。“原来如此。”林久若有所思地说,“所以这才是神最无法忍受的变动,卫青提前攻打匈奴。”在汉武朝做神女清凉殿上,神女轻轻转动着手腕,她低头注视着随之晃动的衣袖,铃铛声一声接一声,细微而持续不断地响起。刘彻没有转头看神女,他面前摆着十八册无字天书,他也不低头看,董仲舒已经退下了,他也没抬头看一眼他告退时的礼节。此刻他似乎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在意,眼神放空,心神也跟着放空。柔软的指尖隔着丝帕抚摸过他流血的脸颊,侍女捧着帕子的手慢慢移动,要擦拭他眉心的血渍。刘彻抬手按住了那方在他脸上游移的丝帕。侍女的手顿住了,她抬眼看了刘彻一眼。在看清楚君王神色的那一瞬间,本能绕过大脑直接向身体发令,仿佛被蛰了一下,她即刻放开了按在丝帕上的手。刘彻说,“退下。”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每个人耳边,清凉殿上骤然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的声音不大,说了一遍之后也不再重复。清凉殿上,有人跑着去找侍医,有人以白银的盆盛来温水,有人焚烧传闻中可用以止血的香草。在刘彻开口之后,这些人忽然就消失了,所有侍从全部退下,清凉殿又变回了往日的岑寂。偌大宫室中,只有神女端坐其中。神女身边人来人往,唯独刘彻始终都在。系统不确定地说,“刘彻这是在撒娇吗?”嘀嗒,嘀嗒。仅仅说了两个字,刘彻满脸伤口就又更深地裂开,血一直透过丝绸的手帕,滴落到漆案上,溅起小小的血花。系统说,“恭喜你打出成就【刻骨铭心】,身上伤口容易消退,心上伤口难以痊愈。”要什么药膏宣什么侍医,神女留下的伤口,就让神女来治疗我。倘若神女想要这伤口留下——那就让这伤口留下。是……这样的意思吗?“嗯。”林久说,心不在焉,模棱两可。清凉殿发生的一切都分毫不错地传进她耳朵里,可她一点儿也没有去在意。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衣袖上的铃铛,透过那些晃动的铃铛,看着千里之外的卫青。卫青那边的场面,看起来有些过于古怪了。他身后万千士卒,却都在那一人身前止步。而那人看起来,也并非是健壮到可以以一敌百的武士。恰恰相反,他装束古怪,瘦弱得可怜,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布满垂下来的苍老肉皮。有人驱马上前,一边警惕地看着那个拦在卫青马前的怪人,一边轻轻说,“将军?”他在问,问卫青缘何在这时停住马蹄。一人之问,千人万人之问。在这些奔袭千里要杀人要扬名要以军功封妻荫子的年轻人眼里——不不他们甚至并不将这个怪人放在眼里。他们以为卫青只要放开缰绳,狂暴的烈马就能在片刻之间踏碎这怪人的一身血肉和骨头。所以卫青现在是在干什么?他停下了,怎么能停下?不清楚卫青是怎么做到的至少在此时,他麾下的年轻人看起来都还对他有着信服的情绪。可他毕竟第一次领兵第一次出征,他带领的这些兵卒纵然对他有信任可没有被血淋过的信任终究浅薄。他们可以容忍卫青停下一刻钟两刻钟,倘若卫青停下更长时间呢,倘若他一直停在这里呢?这样的结果,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吧。那个怪人站在卫青的马前,卫青何尝不是站在身后那些年轻人的马前。——马蹄能踏碎那个怪人,就没有理由不能踏碎卫青!“卫青现在,”林久忽然说,“应该说不出话吧。”“你看出来了?”系统有短暂的诧异,随即又释然,“是,你没有理由看不出来。”没有得到回应那个人又叫了一声,“将军?”在这一瞬间,卫青的脸颊和嘴唇都有细微的蠕动,仿佛便要开口。可他最终没有开口。他唇缝之间,缓慢地沁出一线血色,幻觉一般短暂,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咽下了一口血!他不说话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而是因为他嘴里全都是血,喉咙里的血不停往上涌。此时他若开口,根本就说不出话,而是会呕出一大口血!主将阵前呕血,军心立时就要涣散成一把沙子,所以卫青根本不敢说话——卫青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立在卫青身边的年轻人凝神片刻,脸色立刻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