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百姓闻讯自发跪送。有人献花,有人燃香,更多人只是默默伫立道旁,目送这位被誉为“民族之眼”的女子远去。孩子们手捧自制的小钟,轻轻摇响,清脆之声汇成一片,仿佛为她铺就一条声音的归途。
抵达长安那日,正值子时。
太极殿废墟已被圈禁多年,四周设有九重结界,皆由鸣心台供能维持。林素衣步行穿过断垣残壁,直抵言冢井口。井深不见底,寒气逼人,壁上密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宛如活物蠕动。
她取出铜镜,置于井沿正中。
刹那间,镜面骤亮,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名年轻女子??身披素缟,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安泰园末代女史沈清梧,沈照之妹,也是当年在火海中抱着最后一卷《实录》跃入烈焰之人。
“姐姐……”林素衣轻唤。
镜中人开口,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你来了。我们等了整整三代人。”
“你们是谁?”
“所有被烧掉的名字,所有被堵住的嘴,所有在黑夜中写下真相却不敢署名的人。”沈清梧微笑,“现在,轮到你做出选择了。”
“什么选择?”
“是以血启钟,还是以命换声?”她眼中闪过悲悯,“若选前者,你将承受历代帝王罪孽的重量,成为记忆的容器,终生不得安宁;若选后者,则需有人自愿赴死,代替你走入井底,让灵魂与言冢融合,化作永恒的守忆者。”
林素衣怔住。
原来如此。
难怪父亲留下的线索始终模糊不清,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道德审判。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第十匣。匣身金纹此刻剧烈搏动,如同心脏濒临破裂。她知道,若不在今夜完成仪式,累积十年的记忆能量将逆流爆发,可能导致全国范围内的集体失忆,甚至引发精神瘟疫。
她缓缓跪下,面向井口。
“我选第三条路。”她低声说。
“没有第三条路。”镜中人摇头。
“有。”林素衣抬头,眼中泪光闪动,“我不做容器,也不让人替我牺牲。我要把这份记忆……还给人民。”
话音落下,她猛然将铜镜砸向地面!
一声脆响,镜片四溅。每一片碎片都悬浮空中,映出不同的画面:有老学者伏案抄书,有母亲抱着孩子讲述历史,有少年在学堂朗读《实录》,有农夫在田埂上讨论朝政得失……
与此同时,她打开第十记音匣,将其投入井中。
“我不是唯一的承忆者。”她对着虚空宣告,“每一个记得的人,都是钥匙;每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是守墓人;每一个追问‘为什么’的孩子,都是未来的钟声!”
井底轰然震动。
一道纯白光芒自深渊冲天而起,直贯北斗。整座长安城为之颤抖,城墙上的砖石簌簌脱落,宫苑中的古树无风自动。千里之外,敦煌静语塔巨钟自行鸣响,二十四州鸣心台同步共振,百姓无论醒睡,皆在同一瞬间听见一段古老旋律??那是《思源谣》最原始的版本,由三百七十二个不同声线交织而成,温柔而庄严。
而在所有人梦境之中,那座无门之殿终于开启。
白衣女子走了出来,手中信函缓缓展开,化作漫天光点,洒向大地。
黎明时分,雨落长安。
这场雨不同于往常,清澈甘甜,落在脸上竟有温热之感,似泪非泪。人们走出家门,发现井水变得透明如镜,照得出人心善恶;古籍残卷自动复原,字迹清晰如初;更有许多老人突然回忆起童年遗忘之事,痛哭失声,继而释怀大笑。
实录院紧急统计:当日全国共有十万零三千二百一十四人获得“突现记忆”,内容涵盖被篡改的家族史、失踪亲人的最终命运、以及三十年前某场冤案的真实经过。
萧砚舟冒雨赶到言冢遗址,只见井口已闭合如初,唯有地面积水倒映着天空,形成一面巨大水镜。林素衣盘坐于镜前,发丝湿透,面色苍白,但神情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