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肩膀上那份沉甸甸的力量,还有父亲话语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吴志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隨后又是一种巨大的责任感加身。
他深吸一口气,將未说出口的推辞话语咽下,迎著父亲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爹,儿子定不负所托!”
吴文辉见此,面露笑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期许,却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露台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不过,人口不足的紧迫感依旧存在,吴志杰蹙眉深思,隨后率先打破了寂静:“爹,移民的消息虽然已经放出去了,但第一批最快也得年底才能抵达,而且数量上也不会太多,恐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不如先从宋卡召集一些同乡,分发些田地,让他们来北大年耕作?”吴文辉也明白此时跨越重洋的艰难之处,提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办法。
“这……”吴志杰闻言,一时有些语塞。这显然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但细细想来在这时却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眼下的北大年,土人青壮损失惨重,不是被杀就是被押运回宋卡劳作,如今连城外的耕地都有些顾不过来了。
上午从港口回城时,吴志杰顺势察看了一下城外的稻田。此时田中稻穗已经呈现金黄色,且颗粒饱满,压得水稻有些弯折,叶片顶端也开始变黄,这显然意味著水稻已经成熟,接下来的这几天就可以开始收割了。
而如今北大年明显人手不足,吴文辉此前也一直在忙此事,甚至还从宋卡招募了不少人手前来相助,这也是此番他提出这个办法的缘由。
“这倒也是眼下应急的方法,不过宋卡才是我吴家的根基,更是阿公创下的基业,不容有失。若要召集,当以稳妥为上,人数不宜过多。而且,”吴志杰话锋一转,盘算著更长远的打算,“待此间事了,宋卡也应当效仿北大年,推行分田授地之策,將无主之地、官田分予愿意耕种的漳州同乡,並许以优惠租税,使其安心耕种,如此才能使我吴家在宋卡的统治更加稳固。”
吴文辉听著儿子条理清晰地分析补充,眼中讚赏之色更甚,也愈发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是正確的,北大年交给他绝对能快速恢復生机。
他欣慰地看向吴志杰:“好,你想的很是周全,宋卡分田之事待我回去便著手推行。先前我已经从宋卡招募了些许人手来此抢收,待收割完毕后便先问问他们的打算,若是他们愿意,便直接留在此地耕作。”
吴志杰心中稍定,父亲的权宜之策也让他思路更加开阔:“爹,暹罗、河仙、乃至安南等地皆有华人聚居,我们是否可以从此入手?许以田亩,再辅以同胞之情,以此招募一批精壮前来垦殖,你看是否可行?”
“这……”吴文辉陷入思索。招揽人手可不是直接去当地放出消息,再拉人上船就行的,要是人数少也就罢了,要是数量过多,当地势力肯定会有微词,说不定就起了爭端。
因此,这种事都是得先得了许可才好行事,就连他们回大陆招揽移民也是提前和官府打过交道的。
“暹罗倒是好说,我即刻修书一封,遣快船连夜送往曼谷,交给你六叔,由他向通鑾提点,此次我们將那苏丹交给了他处置,他多半会点头同意。”吴文辉分析道,“不过暹罗也屡遭战爭,境內本就缺少人口,就算通鑾点了头,下面的人也不见得会鬆口。若是我们只招募些华人倒也罢了,要是想要暹罗人就难了。”
“嗯,暹罗境內华人也不少,尤其是潮州人,如今郑王已死,招揽他们前来北大年垦殖应该不成问题。”吴志杰点头道。
(这上面的阮富映就是河仙的位置)
“至於河仙和安南,”吴文辉停顿,似乎回忆河仙这时候的情况,“似乎都在那西山贼(指西山朝阮氏三兄弟)的掌控之中,此时前去招揽倒是可行。不过河仙先前就已饱受摧残,恐怕能来的人也不会太多,而且那些粤西人也不见得愿意来我们这。至於安南,倒也可以去试试。”
河仙,又称“港口国”,17世纪末由华人鄚玖,广东雷州人率眾开垦,名义上依附於柬埔寨或越南阮主,实则保持高度自治。
如今的统治者是鄚天赐。在1769年,郑信率军征討马来半岛的洛坤王国时,鄚天赐趁机派出大將偷袭暹罗东南的真奔城,並成功占领真奔城。但郑信迅速回师,以优势兵力围困河仙军,最终河仙军因疫病和补给断绝败退,仅余千余人逃回。
隨后郑信为了报復,於1771年亲率大军突袭河仙,最终使鄚天赐被迫求和,承认暹罗对河仙的宗藩关係。
在去年,暹罗王拉玛一世支持阮主后裔阮福映反攻越南,鄚天赐也派兵协助,结果联军在七岐江之战中被西山军重创,西山军乘胜南下,彻底攻占河仙。
如今的河仙和安南都在西山军手中,不过他们境內战乱不断,此时前去招揽移民也似乎可行?
“不管如何,都可以去试试。北大年此地土著太多,华人太少,如今这些土人被我等雷霆手段威慑,自是不敢有其他心思,但后续时日一长,谁知是否又起叛心?因此,只要有机会,我们都得去试试。”吴志杰语气坚决道。
“好,你既然有心,就放手去做。不过那西山贼凶悍,在其眼皮底下招人,风险不小。需派遣心思縝密之人前往,此事就由我来安排,若真能从这战乱之地引来人手来北大年,对他们也算是一件好事。”见吴志杰態度坚决,吴文辉也打算尝试一番。
月光下,父子二人又继续敲定著此项计划的其他细则,浑然未觉时间流逝。直到身后侍立良久、不敢打扰的侍卫终於忍不住上前提醒,二人才意识到此时已是深夜。
“竟然忘记了时间,”吴文辉失笑摇头,脸上倦色更浓,但眼神却明亮不少。“志杰,回去休息吧,此事急不得。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將北大年的稻子给收了。”
“是,爹。”吴志杰下午休息了一会,此时倒是不怎么疲倦,却也还是顺从地点头道,“爹也请早些安歇,莫要太过劳累。”
“嗯,为父这就回去。”吴文辉摆摆手,示意儿子不必相送。
露台上,只剩下吴志杰一人。他並未立刻离去,而是再次凭栏而立,目光似乎能透过城郭,看到城郊外那等待收割的金色海洋上。
粮食,永远是安定人心的基石,更何况是在如今这吴家占据北大年不久的情况下。因此,这绝对眼下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