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寸一寸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著刘奚。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败坏我的雅兴,扫大家的兴致。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竖子,敢在此大放厥词!”
“先主之后,北地王之孙,刘奚。”
那放荡子听到这个名號,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那你可识得我,我乃陈郡何离。”
何离的笑声尖利而刺耳,“我以为你是谁,原来是那个贩履织席之辈的后人!”
他拖长了音调,极尽嘲讽之能事,然后猛地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亡国贱俘。”
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河湾,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被这两句恶毒咒骂钉在原地的刘奚身上。
荀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步上前,挡在刘奚身侧,低声而急切地劝道。
“莫与他一般见识!此人服散过度,早已神志不清,言语顛倒。”
晋代重孝,这种侮辱先人的事情,导致流血事件也屡有先例。
钟雅也皱起了眉头,在座的都是些雅士,如此狂悖,实在是过於难看了。
刘奚却轻轻按住了荀蕤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言。
陈郡何离。
刘奚对当下的门阀世家不甚了了,但他对三国末期到西晋初年的那些关键人物,这些资料瞭然於心。
陈郡何氏,在晋代最出名的人物,不就是那位以奢侈无度闻名於世的何曾吗?
一个典故瞬间从刘奚的脑海中跳了出来,日食万钱。
何曾每天伙食费销高达一万钱,还抱怨说:“没有地方可以下筷子。”
在何曾的时代,一万钱是惊人的购买力,足以维持寻常百姓数年的生计。
何曾的后人皆追求奢靡和排场,被视为晋代墮落腐败的根源之一。
原来是这位食万公的后人。
刘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想用出身来互相伤害吗?那便来吧,谁还没点黑歷史。
再说,自己本来就是打算藉此机会扬名的,你一个垫脚石主动跳出来,此时不踩,何时踩。
踩了安乐公府那几个蠢货不过拿到几万钱而已,踩了此等人物,收益可不止几万钱。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食万以肥其腹,未见以益於政;折履以济其行,或可以度於世。”
第一句出口,何离的狂笑便僵在了脸上。
周围的士人更是神色剧变,他们如何听不出这日食万钱的典故,这正是何氏一族引以为傲却又备受非议的家族標籤。
这还没完,刘奚向前踏出半步,又发出了质问:
“古人耻尸位素餐,尔今日承其素餐而加尸位,是增其耻也。食万之祖,犹能参议庙堂;服五石之子,只会搅扰宾筵。以祖之能,掩子之不能;以子之狂,污祖之名。”
尸位素餐四个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针,精准地刺入了何离的耳中。
餐字,更是巧妙地与他祖先的典故联繫在了一起,讽刺意味瞬间拉满。
这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何离本就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