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怒骂被生生憋回去。他抬手想把你的手扒开,却还是没扒动,他对上了你的眼神,他竟然被惊出一身冷汗。你看到他的发际线处往后松了松,这下,他看你的眼神彻底像在看怪物了。
“你…”他指着你,手指抖,“你给我等着!”
“我等。”你抬下巴。
男人气急败坏都有点不敢似的,抓起桌上的钥匙,踢翻拖鞋就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铁门。吹进来的夜风热得发粘,摩托车在小道上呼噜噜过去,他回头狠狠瞪了你——不,是掠过你瞪向“母亲”——一眼,“砰”的一声摔上院门,他扬长而去。
屋子里总算静下来,母亲像是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立刻塌下来,蹲在门边小小地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哭得不响,像生怕惹人嫌,手还下意识去收拾地面,絮絮叨叨:“怎么就这样了呢,就好好过日子嘛,你爸只是嘴碎,他养家也很辛苦的,你别跟他顶…都是妈不好,没照顾好你…”
你看着她瘦削的背,枯草一样的头发被灯照得发亮,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这不过是副本里的“母亲”,她的胆小、她的求和以及这被日常磨出的卑微,和现实里那个总是生机勃勃的母亲完全不同。可是某个角度,她们的影子竟然叠了起来,让你的胸口产生一瞬间难言的酸。
该死的副本设定。你想。
“妈,我回屋了。”你淡淡地说,转身。
“你再吃点东西…我给你煮汤,这么晚了,别空着肚子睡…”她从哭声里抬头,眼神里起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你没有应,只是根据她的眼神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房门拉上。
你背靠在门上,慢慢吐出一口气。真的没有想到,也是让你亲历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
你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小,手工打的木床,上面只铺了层薄薄的塑料凉席,床头是廉价的粉色台灯,灯罩上还粘着几只死掉的飞虫。墙上贴了一张避邪的小贴纸,红绳系着一枚做工看起来很一般的佛牌,旁边则放着母亲叠好的衣服。
你在这个房间里翻找起来。你是把那男的给打服了,可你依然需要对这个家庭了解更多。你觉得这个“原生家庭”的存在,一定还会有别的危机。就像曾经的洛斯国副本给你安排了个室友一样,某一天,她们一定会爆雷。
将门反锁,你把整个房间都拆了一遍,终于,床底下,你的手指碰到一块硬物的棱角——一册被胶带裹过边的本子,皮面上还扣着一把小铜锁。
找了根发夹撬了几下,锁环“咔”的一声松开。这是“你”的日记本。
这里夹着几张打印的佛牌说明书和一张花语的“旅游线路价目表”,你皱着眉头再翻阅一阵,很快读懂了“父亲”真正的“工作”。
美玲她们知道的那些东西都是谣传,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阿赞。他只是一个在溙国做花国人生意、混迹寺庙与旅行社中间的“带货向导”。
白天,他从薇信群接单“一日法事体验:某某寺+开光+缘起补运”,再去寺门口找熟悉的小摊老板拿“带符布的牌”,再请旁边真正的僧人合影、拍视频,剪个“开光短片”发给客户。
晚上,他又像个导演似的,串联司机、小店、甚至“灵异体验馆”,把“鬼屋”“降头展示”等东西拍摄得玄之又玄,发到她们这些人的特殊网站上去。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种小地方做生意而不是去大城市,至少高中生的“你”的评价是:他没有出息,走偏门都只敢捞小的,害怕真的招惹上大因缘。
再往后翻,少年心事里更多的是对家庭的愤怒与无奈。
小少年用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诅咒着她的父亲,在她的笔下,甚至没有母亲的存在。这个家庭里,只有她和父亲的斗争,却又因为还不能独立,所以她内心的恨只能发泄给日记本。
你读了很久,最后把本子摊在膝上,久久不动。纸页上那股孩子气的倔强,让你看到一个无比真实的“她”。
你却忽然停住:你的这个什么出口成真的能力,不像是来自于身份设定的。
假如说她有着这么离奇的能力,那么她大概早就会在某一次抗争里不计后果地诅咒了这个她憎恨的人。
所以,这竟然是副本“单独给你”的东西吗??
如果是,祂又想施展什么样的阴谋?
你脑子一热,随即又冷下来。你甚至不会溙语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完全可以像在嘚国副本那样一直不说话,把“说什么都会成真”的风险降到最低。那么,有了这样的能力,它到底会给你带来什么险恶的挑战呢?
你的生活,也不过是周一到周五去上学;有家长在,你也不会轻易被剥夺留子身份。你想不通,只好把目光再投向笔记本。
你以前从未这样细腻地看到“副本里的自己”。除了抱怨,当然也有无数的小小细节:书包里夹着便利店小票,校服领口下缝了名字等等。
这种“贴近”,是每个变成小留子的外来者都会经历的吗?
你移开目光,镜子刚好照住你。
你愣住。你,长这样吗?不是变成别人,而是那些微妙的线条——鼻梁与颧骨的交界、眼尾的弧度、额头的起伏——你,没错,你真的变了!你在往本地人的相貌靠拢!
对了,有一条副本潜规则:要融入,但不可以过度融入,不然就会“迷失”。
“得做点什么。”你对着镜子,竖起背。对于这一点,你倒不怵,毕竟以前就有过类似的经历且被你成功度过。
“我被坦克压过别人都没有黑哥们说的话是听不懂的魔丸和灵珠是最好嗑的真正的奶龙要吃外卖”你摇头晃脑满含热泪地用你的宣言自我洗脑。只是这次,你瞅着镜子,嘴皮子都快磨烂了,好像没什么用。
“不是文化认同的问题。”你思索着,突然明白。问题不在外来者身份,而在自我认同。
你刚刚读了太久的日记,那种孩子的委屈、怒火、渴望离开、又无能为力的复杂,将你拉进她的位置。你不自觉地和她共情,可过分的共情让你失去了自己的感知,反而逐渐被她的情绪所侵蚀。
“那就把我自己的‘版本’叫回来。”你咳了一声,换了频道,开始背社畜的经典台词:“我爱上班,我最讨厌休假,今天也要把颗粒度对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