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无忌依然在他的百科全书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新增了什么信息。
听到叶流玉发问,他才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上去像是遭遇了传说中的“山火”,怪人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语气也克制,某种程度上算是彬彬有礼。他声音嘶哑却和缓:“大娘?”
崔若回过神:“请进。”
屋外雨声滴答,屋内也滴答。浑身湿透的怪人站在门里,背对崔若注视远处雾霭沉沉的山林。雨水顺着指尖落到地上,不一会儿便汇聚成一小滩。崔若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的手指上,心中微微一动。
“要过来烤会儿火吗?别站在风口上,容易受凉。”
怪人回过头。只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和进门前的形容大不相同。少女焦黑的面庞一半恢复了正常模样,另一半仍是干枯的。烧伤未愈的一边眼睛是不正常的红,带着淡淡戾气;恢复的那只却是普通的棕褐,温和而柔弱。
“多谢大娘好意,”她的声音没了片刻前的嘶哑,吐字清凌凌如泉水,“不过我不会生病的。”
几句话的功夫,怪人的烧伤又愈合了大半。不知名的力量化作淡蓝衣裙,是繁枝莲花的纹路。光滑的裙摆流水般倾泻于地,被山风吹得微动。
崔若心中有了计较:“你是妖?”世人畏惧神剑之主,多半不是因为剑主本身,而是为了他们背后的神剑剑灵。神剑之主实力参差不齐,神剑剑灵却出世便有渡劫期修为。它们距离飞升只一步之遥,远远凌驾于最强大的人族修士之上。
叶流玉却是那个例外。
没有人见过纯钧剑灵。叶流玉动用那把神剑的场合屈指可数,见过她拔剑的人全都死了。叶流玉在四海内的赫赫威名,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她是叶流玉,而非因为她是纯钧剑主。
曾有人怀疑,叶流玉其实正是纯钧剑灵。寻常修士十七岁至多不过金丹,叶流玉却能一步登天直接化神,某种程度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然而这只是猜测。一来叶流玉只是化神并非渡劫,二来即便有人敢觊觎纯钧剑,也没那个胆量站在叶流玉面前令她认主。
对死前的叶流玉来说,寻常铁剑在手和手无寸铁毫无区别。她不需要借助外力震慑对手,没有兵刃能胜过纯钧。
但她死而复生后,前世修为化作乌有,手上有把剑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些。因此叶流玉没有拒绝崔若的好意,答应了铸剑师的请求。
在崔若铸剑的这段时间里,叶流玉下山走了走。九阳山远离尘世,山下只有几座小小村落,百姓忙着为春耕修整水田。叶流玉走了十来里路,才在一片竹林边找到夷安下设的灵石山庄。
叶流玉掀帘进门,在柜台后打算盘的少年抬起头。
“道友是要存灵石,还是取灵石?”
“取灵石。”叶流玉在堂中转一圈,“不过令牌没带在身上,现在灵石山庄可还能不带凭证取灵石?”
小掌柜推了推眼镜:“自然可以,不过道友得先核对信息笔迹。”
这也是常规流程了,叶流玉没说什么。小掌柜在柜台上敲了敲,二人之间骤然出现一道光屏。叶流玉按照记忆输入账号密码,填完后续确认身份信息的三个问题,最后签了名。
“叮”一声,光屏骤然变成红色,就此消失。
叶流玉一愣,第一反应是自己记错了。
“账号已注销,”掌柜瞥一眼,“道友是失踪人口?”“北境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叶流玉问,“可有人去天山寻衅滋事?”
叶流玉濒死之际,最担心的不是蓬莱岛上众人能否在这场浩劫中幸存,而是谢云泽没了她要怎么活下去。诚然谢云泽洗衣做饭是把好手,但他资质平平又疏于修行,最后不过堪堪金丹未能结婴。
虽然叶流玉临走前在天山秘境外设下了纯钧剑阵,但谢云泽总不能一直藏在秘境中闭门不出。谢云泽性情单纯又爱生闷气,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若是要和其他宗族势力的修士来往,没了叶流玉的庇护,谢云泽再不改改他那臭脾气,将来一定会吃亏的。
“天山?”荣青一愣,“那里有九尾天狐镇守,谁敢去那里找不痛快?天山之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发起怒来是玉的会生吞活人的。”
叶流玉:“?”
她难得有些迷茫:“九尾天狐?生吞活人?你说的是谁?”
叶流玉还在天山的时候,只见过谢云泽这么一只雪山白狐。他性情温顺,从不伤人,虽然时常会闹脾气,但顺起毛来也很容易。她从没听说过北境雪域有什么天山之主,也没听人说起过天山还有这么一只凶残的狐狸。
“九尾天狐谢云泽,正是弟子方才所说的天山之主。”荣青恭敬地回答,“前辈是闭关的时间太久,没听过天山谢云泽的名号吗?他是前任纯钧剑主的道侣,当世仅存的三只天妖之一。芙蓉剑叶流玉十五年前陨落于蓬莱岛,谢云泽狂怒之下显出原形,负伤吞了蓬莱岛三千九百名鬼修,自此九尾天狐声名鹊起。”
他小心观察着叶流玉的表情:“前辈若是在十五年前闭的死关,不知道谢云泽也很正常。”
叶流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最后她只是轻轻“啊”一声,仿佛一句短促的叹息。
原来她已经死了这么久,久到前世旧人模糊遥远,恍若梦境。
“为什么不猜是修士?”
“修士可不会这么换衣服。”崔若盯着她的眼睛,“据我所知,只有妖可以随心所欲幻化衣物。”
少女哑然:“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穿吧,裸奔是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坐牢的。”
“姑娘的意思是,你不是妖,而是修士?”
随着时间推移,烧焦的怪人终于显出她的全部玉容。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温婉气质。她美得没有任何攻击性,温吞中带着一种懒惰。宛如六月池上的含苞芙蓉,好看,但不会让人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