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遇见难题,正常做起来费脑子,直接使用穷举法一个一个试,暴力破解答案。
不同的是,做题用穷举法只是费些时间,在大周送信用穷举法费命。
即使如此,叶流玉跃跃欲试,她不是警察,甚至因为读博上辈子都待在象牙塔里,她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在大周这群心眼子跟蜂窝煤一样的官员中杀出一条生路。
叶流玉猛得站起身,想着带上信冲出侯府,要不就按官职大小,从首辅也就是范光表范大人开始送起吧。
叶流玉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一只手突然按在叶流玉肩上,叶流玉转头见袁嬷嬷说:“二小姐,别发愣了,到了做针线的时间了,你如今的针线功夫实在太差,连个花架子都没有,必须要练一练。”
方才沸腾的热血突然降温,袁嬷嬷的绣工大棒一下子给叶流玉抡清醒了。
叶流玉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重生多少次,皇城高官众多,党争不断,她若是在试出正确答案之前就真正地被杀死,浪费了很多条命不说,更是让原身的遗愿落了空。
而且太后在前七次重生可没有主动出现,她如何保证这个世界就是一成不变,等着她为所欲为呢?
若是下一次太后不出现,叶流玉就又要重新面对李氏,她连出宁远侯府都要费一番心思,更别说送信了。
拿着绣花针,叶流玉在浅绿色锦帕上一阵乱刺,袁嬷嬷眉头越皱越深。
前两日叶流玉虽然绣工粗鄙不堪,但态度上起码端正,眼下明显是没用心,袁嬷嬷正打算厉色批评一二,就发现叶流玉的眼眶泛红了。
袁嬷嬷面色柔和下来,二小姐还是个小姑娘呢,前两日学什么都听话,今日怕是心情不佳才这样。
“若是不想绣就歇一会儿,今日见客怕是累了,如意时迩你们同我一起出去,让二小姐独自静静。”
袁嬷嬷虽然才与叶流玉相处几日,但她发现这位二小姐是个极其封闭之人,都是有事说事,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想惹人重视注意,有满腹的心事要与旁人倾诉。
比起安慰叶流玉,袁嬷嬷觉得让她一个人待会儿更好些。
门“吱呀”一声合上,叶流玉又胡乱怼了几针,终于一针扎中了食指,沁出血珠,叶流玉把针怼在锦帕上,然后把绣棚扔到一旁。
一针而已,只有一点点痛,按一会儿就好了。
可叶流玉就像个吹满气的气球,一针而已,就让她迅速泄气。
她的眼泪溢出来,淌到面颊上,叶流玉很伤心,她伤心在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在大周渐渐磨没了心气。
当她第一次在那张拔步床上醒来,她野心勃勃地要在大周做出一番事业,她会种地,她自信于能将大周的农业水平提升一个台阶,她不吝于为此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
她把自己当做救世主,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大展拳脚。
很傻气,很天真,但有心气。
可那份心气在一次次死亡中,被磨灭被打消。那个幼稚的、想当救世主的她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就被打趴下了。
她一直在疲于应对身边的各种变故,即使昨日想着要做些农具,但也是被当做闲暇之余的调剂,等所有其他事情做完,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她才会继续。
方才她想要穷举法送信,她想用自己的命来试错,好似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了,而是当成一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使用的工具。
眼泪越流越多,手指攥紧得关节都发了白,发出“呜呜”的哭声。
她学规矩、绣花、了解大周官场……这些让她在大周生存,她一头扎了进去。
她努力成为“叶二小姐”,却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叶流玉。
叶流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不擅长钩心斗角,猜不出别人在想什么,看不懂脸色,每次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其实都在心里思考很久,说出来的时候也紧张。
叶二小姐依赖于太后的庇佑,依赖于陆暄和的消息,靠着亲缘关系和长辈们的恩情过活。依赖别人而活的人要知情识趣、步步为营,要学会讨好、小心翼翼。
叶流玉在“叶二小姐”的框架中,活得战战兢兢,像是个下一秒就要犯错挨打的孩子。她一步步舍弃自我,假装感受不到痛苦,只为牢牢抓住受庇佑下的那点安全感。
可把自身安危全权托付他人,是长久之计吗?
一旦太后她们翻脸,她就要继续等死吗?还是汲汲营营地找下一个靠山,寻下一个消息渠道?
原身的信是一定要送的,但方法只能是她窝在宁远侯府中,一旦外界有风吹草动,就宛若惊弓之鸟一般,费尽心思地打听出一两条线索吗?
叶流玉觉得不该如此,虽然说起来矫情,但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而让一个现代人精神上能在大周活下去,她必须得找回心气,找到她的价值。
她不应该成为一个永远被动、永远等待的叶二小姐,她应该要努力掌握主动权,可她凭什么呢?
即使能重生,即使有靠山,她在大周好像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叶流玉伸手抹了把脸,又把手上的泪水擦在了绣得乱七八糟的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