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日一次的朝会,万万不可迟到缺席。然而他昨夜两段睡眠加起来也不到三个时辰,这会儿人都是懵的,费尽平生毅力才从床上坐起来,动作间察觉到闻禅的呼吸声一静,嗓音里还带着未醒的哑意:“你该走了?”
裴如凇回身替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克制,声音也尽量放得轻柔,怕惊飞了她的睡意:“嗯,我去早朝,殿下多睡一会儿。”
闻禅打了个呵欠,看见他困得半闭的眼睛和眼下明显的青印,同情之心顿时大盛,拍了拍他的背,感慨道:“养家糊口不易啊,裴大人。”
裴如凇:“……”
他本来就觉得四肢沉重,一想到要离开温柔乡去早朝站班就满心疲惫,再被闻禅这么一打岔,更加寸步难行,转头幽幽地对她道:“殿下,我不想努力了。”
闻禅蓦然失笑,顺着他的话问:“唔,那你想怎么样?终于下定决心做金盆里的小白花了吗?”
裴如凇却俯身靠近她,乌云似的长发披泻下来,将二人与世界隔绝开来。
“可以亲一下吗?”他轻声问闻禅,明明是充满压迫感的姿势,说出来的话却宛如恳求,“亲一下,只要一下,我就继续努力养家糊口。”
他殷殷地看着闻禅,大概也是摸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笃定她不会拒绝。
闻禅没说行不行,忽然伸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单手按后脑,迫使裴如凇降低高度,同时借力撑起上身,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裴如凇:“……”
“好,亲完了。”她躺回枕上,舒服地缩进被子,留给他一个无情的后脑勺,“驸马上朝去吧,慢走。”
第23章
不欺
裴如凇离家一个时辰后,天色才彻底明亮起来,侍女们捧着妆奁巾栉鱼贯而入,纤云替闻禅拿来衣裳,柔声劝道:“昨晚又是刮风又是打雷,殿下怕是没睡好,横竖今日无事,多睡一会儿也无妨的。”
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绝口不提谁才是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闻禅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口道:“今日想出城转转,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趁早晨凉快时出门,免得路上受罪。”
她洗过脸坐到妆台前,飞星将净面用的器具收走,一边问道:“殿下是出巡还是微服?若是出巡,奴婢先去传仪仗和侍卫待命。”
闻禅稍稍抬头,让纤云帮忙上妆:“微服。我去京郊田庄看看,你们两个加上程玄和乌鸦,再叫几名侍卫随行就够了,不用兴师动众。”
飞星立刻喜上眉梢,顾忌着房中有其他人在,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但声音里的雀跃之意已快要满溢出来:“遵命,奴婢这就去通传。”
闻禅在铜镜中与身后的纤云对视,各自抿唇一笑,又像刚想起来似的补了一句:“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顺便把厩中几匹马也拉出去溜一溜吧。”
飞星犹如一片小旋风,欢天喜地地从房中冲了出去。
纤云替闻禅绾了个高髻,饰以珠钗金花,装束也换成了轻便修身的罗袍。待用过早饭,闻禅便带着随行众人一道登车,往城外田庄去了。
闻禅先是在北巡松阳遭遇哗变时立下大功,又不幸在大婚时遭遇刺杀,虽说并未对她本人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皇帝心中对爱女颇为愧疚,铆足了劲要在嫁妆上补偿她,除了超额的千户食邑、驸马府和公主府两座京中大宅,还赐下了近千亩的京郊园林和良田。
公主的田地、税赋、家财皆由公主邑司打理,邑司令贺九皋出自宗正寺,还不太了解闻禅的脾性,一路上只规规矩矩地回禀分内之事,不敢多言。
他一直小心观察着众人动向,只见公主威仪从容,身边的侍从却都不太着调,有轻装纵马的,有边走边收集花花草草的,还有蹲在公主车里吃她的茶点的,贺九皋深觉奇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闻禅留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瞥了一眼,微笑着解释道:“他们镇日在府里忙碌,难得有机会出门散心,散漫了些,不是什么大事,子远不要见怪。”
贺九皋嘴上忙道不敢,心中却暗自打鼓:公主御下如此宽纵,别是和兆京权贵一个毛病,仗着身份高贵不受约束,为自己豢养了一群走狗爪牙吧?
他官位虽小,可也是正经入仕的官员,对那些近侍宠婢天生不大看得上眼。然而俗话说“宰相门前九品官”,兆京城中王孙遍地,家仆倚主人之威横行霸道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就算再看不惯,也只能一边鄙夷一边忍气吞声。如今侥幸做了公主家令,看似能在公主面前说上几句话,其实颜面还不如那些无品无级的婢女阉宦。
他心中揣着猜忌,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表情之中还是带出些许郁色,闻禅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前世贺九皋也是公主府家令,闻禅知道他有点目无下尘的小毛病,从前因此吃过亏,不过大节上挑不出毛病,所以对他还算放心。现在他才刚和府中诸人接触,认生也是正常的,闻禅不指望所有人一下子都变成前世那种最顺手的状态,只要大方向上不出错,且让他们慢慢磨合去吧。
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河流纵横如玉带,农田与村落点缀其间,北方青山隐隐,乃是凤岭余脉。站在此处看去,与在浮屠上俯瞰城中灯火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只觉得兆京山环水绕,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富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