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驶出城门,到了那处熟悉的僻静院落。书肆依旧,竹篱茅舍,却比往日更冷清了几分,原本在此嬉闹的孩童大多不见了踪影,只剩零星几个坐在廊下,捧着书卷朗声诵读。
周烬思正俯身指导一个孩童写字,见她们来了,温言将孩子们打发回家。他转过身,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净水直接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现在怎么样?”
周烬思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这几日用了新方子,症状是减轻了些,咳得不那么厉害了,但病根深种,远谈不上痊愈。”
站在一旁的余念桉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症状?谁需要痊愈?”
周烬思闻言,目光略带迟疑地转向余念桉,又征询般地看向身旁的净水。直到净水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沉重:
“此事关系重大,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但既然你问起,”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忧虑,“近日,城郊素漫寺一带突发怪疾。起初只是几人发热咳嗽,谁知不过数日,便如野火燎原,传染性极强。附近村落,乃至我这书肆里的几个孩子,都未能幸免,或多或少出现了症状。我人微言轻,药材也短缺,实在无法,才寻了净水姑娘相助。”
余念桉面上不露声色,沉吟片刻,语气坚定了几分:“既是如此,多一人或许能多一分力。周先生,净水,可否带我去看看患者?或许……我能发现些被忽略的细节。”
周烬思与净水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轻叹一声:“也好。但请务必当心,莫要靠得太近。”
他引着二人走向书肆后方一间特意隔离出来的厢房。越靠近,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便愈发浓重,其间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的气息。周烬思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并未完全敞开。
透过那道缝隙,余念桉看见屋内光线昏暗,榻上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沉闷的咳嗽,令人心头发紧。
余念桉心头一紧,不由压低声音:“为何……只有一人在此?”
净水取过一旁备好的素白遮面巾系上,声音隔了一层棉布,更显沉闷:“这病来得凶险。起初尚有七八人在此将养,可这几日里,有的没能熬过去,有的……在赶来求助的路上,便断了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的床铺,“如今,只剩他一人勉强支撑。”
余念桉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默默接过净水递来的面巾戴上,跟着两人轻缓靠近那唯一的病榻。
榻上之人面朝里侧卧,背影单薄,裹在厚重的被褥里更显伶仃。虽在病中,肩背的轮廓却仍隐约可见几分习武之人的挺拔骨架,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许是听到脚步声,少年艰难地转过身来。他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虚汗浸湿,黏在皮肤上。
或许是因为高热,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看向人时带着几分病中特有的茫然。他嗓音沙哑干涩,仍努力维持着礼节:“周先生,净水老板。”目光移到余念桉身上时,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
余念桉见状,连忙温声解围:“叫我念桉便好。”
少年从被中勉强抬起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两声,才微微颔首,乖巧地唤道:“好的,念桉姐姐。我叫阿戚,凄凄惨惨戚戚的戚。”那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与病体不符的坚韧。
余念桉看着少年那副病弱却仍强撑礼节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因高热而水汽氤氲、带着几分懵懂望过来的眼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瞬间软化得一塌糊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病得让人心疼,却又乖得让人心颤的人儿?
那少年似乎全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惹人怜爱,见余念桉怔怔望着自己,竟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余念桉心中最后的防线。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那股想要冲上去,像安抚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般,揉一揉他柔软发顶的冲动。
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邪念”惊到,余念桉慌忙偏过头,假意用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失态。
不料这细微的声响却立刻牵动了榻上之人,少年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念桉姐姐……你咳嗽了?莫不是……也被我传染了?”
“没有!绝对没有!”余念桉急忙摆手否认,脸颊微热,眼神心虚地飘向窗外,又瞅向地面,“只是……只是方才喉咙有些痒,对,就是痒了一下……”
就在她绞尽脑汁圆谎之际,一旁一直静观其变的净水淡淡开口,一句话将她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你方才不是说要仔细看看情况?怎的现在只顾着看天看地了?”
余念桉顿时回神,脸上臊得更厉害了。她定了定神,重新将目光投向少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而平静:“对,让我看看。你……除了发热咳嗽,可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